可以说,我有两位母亲。一位是我的生母,一位是将我带大的保姆。我的生母秦钟彦是个医生,在我儿时印象中,她总是很忙,早出晚归。我四个月大时,保姆顾秀英——阿姨便来到我家,从此我就和她睡,她一直在我家住了近21年。
阿姨之宠
阿姨视我如己出。我上小学了,阿姨每天准备好中饭后,就去路口等我,无论刮风下雨,无论烈日当空。
她虽一字不识,却深明道理。她常常边纳鞋底、边做针线,边出人意料地说出绝妙好词。比如:学习,不怕慢,就怕站;又比如:良不良,莠不莠。饱读诗书的父亲后来果然在古书中查到了后面这句话。如今我人到中年,对这些话依然咀嚼再三。
十年浩劫中,父亲因曾加入国民党三青团被打成“历史反革命”,被单位收审关押。院子里的小朋友受此影响,立马不和我及哥姐玩了。他们时常聚集在我家周围叫骂,朝玻璃窗扔石头。每当这时,阿姨就义愤填膺,挥舞着拳头出门,佯装要对他们饱以老拳。顿时他们会被阿姨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住,四下逃散。那时,公安局经常要查户口,驱赶城市暂住人口,即只有城市临时户口的人。阿姨不幸列入其中。但她实在放心不下年幼的我们,常常回老家没几天后又偷偷地回来。公安局派人来盘问,她理直气壮地反驳:“这儿不就是我的家吗?”是啊,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、患难与共,阿姨早已成为我家一员,她是我的另一位母亲。
生母之爱
家中虽请有阿姨,母亲却从不娇宠我们。每逢过年,我和哥姐总要擦洗桌椅、门窗。我记得最清楚的是,年初一中午我家总吃饺子,为此,事先阿姨会泡上一大盆青菜。水冰冷、手冻得通红,我尽管年幼,还是按照母亲的吩咐,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将青菜洗净。
记得五岁时,我有天到小伙伴家玩躲迷藏。我趴在缝纫机旁,突然看到一支蓝莹莹的铅笔正静悄悄地躺在我触手能及的地上,它对我的诱惑真大呀,我忍不住一把抓住,将它塞进口袋。回家后,我藏在屋角,拿出铅笔,细细把玩,还不时地在报纸白边处涂鸦。母亲无意中看到,追问我铅笔从何而来,我低下头,嗫嗫蠕蠕,一五一十地坦白了。母亲皱起眉头,立即牵着我的手来到小伙伴家,归还铅笔并赔礼道歉。一向以严厉著称的母亲,返家后还不罢休呢,随即采用那时(上世纪六、七十年代中国大陆)的流行做法,让我做"口头检查"。在母亲的循循善诱下,我鹦鹉学舌般以"我错了……我向毛主席保证……"的标准格式过了关。母亲对我的学前教育,虽烙上了当时特定的历史环境之印记,但也清晰地保存在我记忆内存中,影响了我一生。自此之后,我再也没犯过类似的错误。
老阿姨去世后,母亲包揽了所有家务,为的是给我们腾出大量时间钻研学习、工作。她还常常告诉我,当年她第五军医大学毕业,分配在南京军区总医院,那时她的领导要求他们每周写读书笔记、心得体会。母亲后来调到南京铁道医学院(现中大医院,东南大学附属医院),担任麻醉科副主任,工作上独当一面,得益于此不少。可惜我未能尽得母亲真传。待生活开始朝我微笑时,母亲却离我远去。
因工作关系,母亲尽知医院尸源紧张,她生前就有捐献遗体的愿望,只因限于历史条件,逝世时志友协会还未成立。父亲加入志友正是受了母亲的影响。
十九年了,我梦中常见母亲。母亲的神态一如平常,笑咪咪的,明亮的眼睛,殷殷在期盼着什么┅
我是幸运的,享受到了两份母爱,这沉甸甸的爱,温软、熨贴,它缠绕在根根悠长的毛线中,它溶化在往日饭菜的袅袅热气里,它浸润在句句催人奋进的话语内。它如一杯咖啡,香气四溢,它似一碗井水,清凉甘甜。它随着我的血液流淌,直到永远。